这注定是个让人难忘的比赛日。
7:00,林晚星带着学生们, 在永川恒大基地门口集合。
永川恒大依旧保持标准接待流程。
门卫打了个电话,不多时,一辆观光车开了出来。
四野的雾未见消散, 球场草地略显朦胧, 离湖越近, 水汽就越湿重。
一路上,学生们都没有说话。
甚至永川恒大的工作人员问他们是否要去食堂用餐时, 也无人作答。
“我们定的旅舍有包含早餐,大家都吃过了。”林晚星说。
于是,工作人员很客气地将他们送到更衣室外。
走下观光车回望,不远处是片青绿球场, 更远的地方,湖水连绵,不知尽头。
更衣室。
按照以往习惯,学生们先前往球场热身。
时间很早, 永川恒大青年队的成员们还没有出现。
草地湿滑, 球场上除了组委会的官员们在布置场地、架设设备外, 没有其他人。
今天的雾,比他们在禹州比赛那天更大。
在付新书带领下,学生们开始沉默热身。
林晚星站在场边。
王法走上球场,踩着草坪跑了一段,然后又跑回来。
林晚星以前也见过王法检查草皮,但今天似乎格外认真。
“怎么了?”她问。
“场上没什么积水,不过保险起见,还是得让他们换上长钉球鞋。”
雾气弥漫间,林晚星走上球场。下雾后的草皮确实比平时更滑,球场能见度也不好,水汽好像要阻塞人的每一个毛孔:“会暂时停赛等雾散吗?”
“这样的能见度不会停。”王法看了看慢跑热身的学生们,淡淡地道,“而且如果下雨,地面情况会更恶劣一些。”他说。
“会下雨吗?”
更衣室里,学生们刚热身结束,换上了干燥温暖的比赛球衣。听到等会可能要在雨中奔跑,他们更加烦闷。
“不喜欢下雨?”王法站在战术板前,反问。
“就觉得……”
“下雨比赛很烦。”
“而且我们最近都没下雨的时候训练过,没经验。”
屋子里开了空调暖气,但仍显湿闷。学生们刚做完热身,他们呼吸粗重,如此回答。
“如果下雨对防守方有利,你们也会认为雨很烦吗?”
战术板打开。
今日的战术布置,学生们已经练习了一个多礼拜。
在确定付新书回撤担任后卫后,王法摆出了531阵容。
从右到左分别是
后卫:林鹿郑飞扬付新书 祁亮俞明
中场:智会郑仁 陈江河
前锋:秦敖
中场郑仁、智会也将负责防守,陈江河回撤,前锋只留秦敖一人,他同样被要求经常回防,10人球队很难不摆出铁桶阵。
再次说完战术布置后,王法平淡地总结道:“这场比赛目标很简单,少输一点。”
学生们很不可思议地抬头。
长久以来,竞技体育的态度永远是争取胜利。就算没有希望,教练也应该给大家鼓鼓劲,钱老师就是这么做的。
可王法不一样,他很明确地指出了比赛结果和比赛目标少输一点。
如果要在“一点”后面加上具体的名词,那肯定是“球”。
少输对面几个球。
少让对面进几个球。
比分别太难看。
这些明明是他们之前自己提过的内容,可经由王法口中说出,却莫名令人憋闷。
陈江河松了松领口。
“知道了教练,我们会努力守住的。”秦敖说。
“守住哪一球?”王法合上战术本,把铅笔插到口袋里,很随意地问他的球员们。
学生们既不清楚王法用意,又一时想不明白答案,所以无人作答。
林晚星坐在更衣室凳子上,看着站在战术板前的青年人,看着熟悉的浅瞳色和柔软的发丝,有种熟悉又陌生的凛冽感觉。
“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数据。”王法拿起战术板前的黑色水性笔,边写边说,“近一年内,永川恒大青年队,最少一场比赛发动全场发动17轮进攻,最多一场比赛发动36轮进攻,平均每场比赛发动22.5轮进攻。他们的射门次数分别是,最多34,最少12次,平均19.17次。”
他插上笔盖,把水笔扔在板槽内,问他的球员们:“所以我问你们,在这些球里,你们想守住哪一球?”
17 36 22.5
34 12 19.17
战术板上的数字,潇洒而随意。
可在学生们看来,却莫名有种肃穆之感。
“我们……”
“不知道。”
他们只能说出这些字句来。
“没关系,你们可以慢慢想。”
年轻的教练这么说。
沉闷而令人窒息的队伍。
穿好球鞋,戴好护具,学生们列队前往球员通道,等待在裁判员带领下,进入比赛场地。
基地刚刚重新装修完,窄仄的球员通道里,还有刺鼻的油漆味道。
宏景八中学生们列队走到时,永川恒大青年队队员们已经先到了。
和他们沉闷的情绪相比,永川恒大青年队队员们非常的轻松悠闲。他们三三两两聊天,似乎还在谈新上映的电影和刚回归的女团。
走廊内响起清晰的脚步声,秦且初回头,视线落在身后的队伍上。他们今天的对手看起来士气低落。而更主要的是,1、2、3、4……
他点数了下人数,然后讶异地道:“欸,你们真10个人啊,那个谁呢?”
嚣张的少年人显然不能准确说出对手的名字,因此用“那个谁”来替代。
“哦,想起来了,就老乱跑那个。”
低头,鞋钉擦过地砖,无人回答。
少年笑了起来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:“10个人就想打我们,是不是看不起人?”
秦且初显然有些生气了。
原本在闲聊的永川恒大青年队成员们,纷纷安静下来。他们用一种好奇且略居高临下的目光,打量着他们本轮的对手。
作为宏景八中的队长,付新书原本站在队伍最前。见其他人都不想说话,他只能走回到队伍中段,有些艰难地向秦且初解释:“是文、成业……他有点事,今天来不了了。”
“他不会后悔吗?和我比赛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,他有事?”秦且初指着自己的鼻尖,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付新书。
“他不会后悔的。”付新书低着头,扒拉了下队长袖标。
“那就让他后悔吧!让他看看自己队伍输得有多惨!”秦且初突然兴奋愉快起来,他掰着手指,像突然找到了比赛动力。“上次灌了你们12个球,这次你们才10个人,我们努力点,再多进8个!”
他双手高举,在对手面前嚣张地比出了2和0。
“让那个叫文成业的吞下自己队伍惨败的苦果,让他痛心疾首,我们让文成业后悔怎么样!”少年嚣张跋扈,声音在球员通道内隆隆响起。
裁判员依旧在闲聊,似乎完全没听到后面发生了什么。
宏景八中的球员们缓缓抬起头,昏暗空间里,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手比出的那两个数字。
刺鼻的气味,窒息的气压,《运动员进行曲》在球场上空奏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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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宏景高速十方路段,再次出现持枪客车抢劫案,现场发生枪击事件》
高速交警提醒,过往车辆注意避让
站在比赛球场边,林晚星将手机熄屏。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情绪。
球员们已在绿茵场上列队,国歌声刚刚停下。
空气里水汽湿重,像在应和着什么似的,在她身旁,钱老师的电话铃声在骤然空寂的草场上响起。
胖乎乎的中年老师紧张了下。他赶紧掏出手机,想要调成静音。可来电人的姓名,却让他不由得往后走了几步,走到教练席外接起。
电话并不简短。
钱老师神色阴晴不定,似震惊、似不可思议,最后,他脸上竟现出忧虑神色来。
林晚星不经意看到了钱老师挂断电话时的表情,甚至在那么一瞬间,她错过了场上的开球。
一场比赛,90分钟,数不清轮次的进球。
对面说要灌他们20球,让他们尝尝惨败的苦果。
而王法问他们,究竟要守住哪一球?
当时学生们并不能立刻回答出来。